不破不立

*Wink投捕组,1w+完结

*私设有,不全按电视剧情线

 

Bgm-《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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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我的心

奇迹般万物生长

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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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


“邬童,你真的非走不可吗?”邢姗姗满脸急切,试图阻止正在收拾东西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江狄那是诬陷,我爸爸可以……”只是话说到一半却被邬童打断,“是我自己决定要走的,就算没有江狄这事儿,中加我也不打算再待下去了。”邬童把书桌里的课本一本本清出来,也不去看邢姗姗。

 

“王牌球队第一投手的位置,说舍就舍吗?”

“……”

“那银鹰呢?对你来说,银鹰是什么?”邢姗姗作为银鹰拉拉队的队长,邬童从初中到现在三年对球队的付出她看在眼里,可他现在为什么要舍银鹰而去。

邬童依旧沉默,只是收拾东西的动作更重了些,到后面索性一股脑把书本往书包里乱塞,忙乱之中几本书掉到地上。“啧!”邬童把书包重重甩到椅背上,曲着腿俯身捡起散乱一地的书,邢姗姗拾起离自己比较近的一本笔记本,只来得及看清扉页一闪而过的“柯”字,就被他夺回扔进书包里。邢姗姗这才回过神:“是……因为尹柯吗?”收拾东西的人手一顿,到最后也没给出个回答。

 

尹柯

……

 

好久没有人跟他提起这个名字了,邬童看着天边西沉的夕阳,那是球场的方向,银鹰此时正在训练,训练的口令声远远传过来。邬童垂眸,初中那会他和尹柯两人分别是球队的正副队长,周珏那时候还没来中加,所以球队的训练基本上是他和尹柯带的。初中时的尹柯就已经显现出一个王牌捕手所应具有的优秀特质,冷静、睿智、着眼全局。比起他这个正队长来,队员们似乎更崇拜尹柯,有问题都会去问尹柯,几乎唯尹柯马首是瞻。奇妙的是邬童也觉得理所应当,甚至他欣赏尹柯的胜券在握,欣赏尹柯和他之间不可替代的投捕默契,然后……这份欣赏不知不觉变了味,尹柯在旁边讲解战术的时候,他开始心猿意马,想把头搭在尹柯肩上,想感受尹柯说话时轻轻颤动的喉结,想戳戳那对时隐时现的梨涡。当他意识到自己渴望越来越多亲密接触时,他才知道欣赏早已变成了喜欢,原来,他喜欢尹柯啊。于是他变得更黏尹柯,球队训练完后说要和尹柯做额外的投捕训练,投捕训练完后又缠着对方做战术分析,最后再顺理成章借着顺路的理由和对方一同回家。

 

“你最近怎么格外积极?”尹柯一边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分析防御阵型一边问他。

“说好了带球队拿联赛冠军的嘛,当然得上心啦。”唉,总不能说是为了和尹柯多待那么一会儿吧。

“这样啊”尹柯把画好的防御阵型摆到他面前,“这个阵型怎么样?”

可怜邬童一颗心全扑尹柯身上去了,刚才哪里注意听分析,这会儿一头雾水,端详了好一阵,只能苍白的鼓掌:“我觉得很好,你设计的都没问题。”

“就这么信任我吗?”

“那当然了,投捕之间,可是要百分百信任的。”

“你呀!”尹柯拿笔敲他的头,竟是被他逗笑了,嘴角的梨涡深深陷下去,他背对着夕阳,琥珀色的瞳孔里却盛满了柔和的光芒。邬童摸摸发烫的脸颊,目光移到尹柯身后垂在天际的夕阳,还好夕阳很红,要不然他的脸红就要被发现了。

 

邬童收回投往球场的目光,邢姗姗猜对了,他走得毫无留恋,的确是因为尹柯,那个说好了一起拿联赛冠军,却突然缺席比赛的尹柯。那场惜败之后,他一直在反省,是不是他还有整个银鹰队,都太过信任太过依赖尹柯,所以没了尹柯,他们败得这样惨?所以换了江狄做捕手后,他很难去相信对方,只要求江狄给他配球就好。江狄和尹柯截然不同,是个爱出风头的人,自然不肯接受这种安排,一来二去,别说成为默契投捕了,就算是做个和气的点头之交也难——他和江狄,合该要有一个离开银鹰的。邬童把书包往上提了提,助理小王早已等在中加后门口,见他来了便给他拉开车门,关门驶离一气呵成,中加后门被甩在身后的时候,邬童看见了校门旁那个一闪而逝的公车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等公车,都几年了,这个公车站还是这么冷清。

 

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冷清。

 

中加的教学楼离正门更近,况且正门出去就是大路交通便利,更多的学生会选择从正门走。只是球场靠近后门,于是球队训练结束后,邬童和尹柯常结伴从后门走,好在后门也有顺路的公车可以回家。他们那会球队训练得久,两位队长还要在训练后做总结分析,研究战术,所以他和尹柯去乘公车时,车站的学生大多已经走了,从道路尽头晃晃荡荡而来的巴士,载着稀稀拉拉几个加完班的上班族,在夕阳下有些昏昏欲睡。他和尹柯三步做两步跨上巴士,又怕吵到倚着窗打瞌睡的上班族,便跑到最后面的位置小声说话。尹柯说话从来都是又轻又软的,这会在公车上更听不清,邬童趁机把耳朵凑过去,听他小声说话,说训练内容,说课上习题,说天南地北的这些那些,尹柯的气息断断续续,像羽毛扫过他的耳廓,教他心痒难耐。

 

说来尹柯那段时间似乎很是困倦,常常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然后打个哈欠,“我困了。”他便把胸膛和怀抱贡献出来,尹柯钻进他的怀里,蹭着胸膛找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像极了某种柔软的小动物。邬童一直以为那就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简单最幸福的场景,乘着慢悠悠的车奔往一个明确又模糊的方向,和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互相依偎着打个小盹。没错,是和恋人——初三那会,他终于结束了自己对尹柯快一年的暗恋,契机是尹柯的生日。

 

他为了尹柯的生日礼物,偷偷在网上找了手工教程,本来想给自己和尹柯鼓捣个情侣钥匙扣,又怕被看出来,只好给整个球队都做了一份,只是其他人缀的是小球棍,只有他和尹柯是象征投捕的棒球和手套……权当满足他个人的一点小小私心了。就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投手大人球投得极好,摆弄这些小物件却不在行,最后只能向他妈妈求教。

 

“原来童童这么在意小柯呀。”妈妈的眼里有两份促狭。

“这个是球队的纪念品”邬童顾左右而言其他,他总觉得自己妈妈看出了什么,“只是刚好碰上尹柯生日。”

“那童童不喜欢小柯?”

“没有!”

“哦,那小柯如果说谎骗童童了,童童会生气吗?”

骗我?邬童想了想尹柯常捉弄他害他出糗的样子,笑道:“他可是个小骗子,我都被骗到没脾气了。”但一想,那都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又急忙在他妈妈面前给尹柯挽回形象,“不过他都是为了逗我开心,没恶意的,所以我不生气。”

邬童妈妈忽然叹了口气:“没错,对你好的人也许会骗你,但不要生气,因为他们说谎绝不是为了伤害你。”

 

妈妈这话邬童一知半解,不过尹柯接过钥匙扣的时候果然如他所料地说道,“这么丑。”

“哟。不喜欢啊,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你都送我了,不带抢回去的。”前一秒还说着钥匙扣丑的人,却立马把手撤的远远的,紧紧攥着钥匙扣,下意识里明明是一副很喜欢的样子,飘过来的狡黠眼神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狐狸。唉,又说谎,邬童第四百三十四次对这小狐狸没辙,暗地里偷偷给队友们打手势,被邬童礼物收买的队友纷纷有眼色地悄悄撤离,只剩下梧桐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不解风情。

 

邬童想着接下来的告白,只觉得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最想说那几个字。他喜欢尹柯喜欢的要命,但他从来脸皮薄性子傲娇,否则也不会暗恋了快一年还未告白,只是中考在即,再不表白到时候说不定各奔东西就掰了,这才决定破釜沉舟一次。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尹柯竟问了他,“你高中读哪儿?”

“中加”邬童下意识回答道,他还想继续待在中加,待在银鹰,和尹柯一起拿下大小球赛的冠军。

“那我也报中加了。”尹柯的语气很是轻快。

邬童不可置信,尹柯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尹柯是因为他选了中加,所以才决定报中加吗?那尹柯对他……邬童抬眼望尹柯,正好和尹柯的视线相撞,尹柯定定地看着他:“邬童,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尹柯的眼神平静又温柔,仿佛洞悉了一切。邬童咬了咬牙,“我喜欢你,想一直和你一起打棒球,做最默契的投捕,你愿意吗?”他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拒绝嘛,“你要是不愿意我也……”

“好。”淡淡的声音传来。

“哦,我就知道你会说好……好???!”邬童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又骗我?”

“真的,不骗你。”尹柯嘴角的梨涡又跑出来了,邬童整个人就又晕晕乎乎地像吸了猫薄荷一样。

 

事情急转直下是从妈妈不告而别,爸爸整日不挨家开始的。比赛结束回到家却发现人走楼空的一瞬间,邬童终于明白妈妈那番似是而非的话是何用意,无外乎让他原谅他爸,这算什么?邬童死死攥着mp3,把他爸派过来的助理赶出了门外。大门“嘭”地一声被甩上,屋内一派寂静,邬童听见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不稳,眼眶好像,盛不住泪水了,这时候却有人轻轻抚着他的背,告诉他,“你还有我。”

 

是尹柯,陪他一起回来告诉妈妈比赛喜讯的尹柯。邬童抬起头,尹柯双眉少见地皱着,眉间痣像是投入他心湖的小石子,他的难过好像也传染给了尹柯,他吻上那颗眉间小痣,那是他第一次亲吻尹柯,“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

 

可是他怎么忘了呢,尹柯是个小骗子,惯于骗他捉弄他。

 

说好一起拿联赛冠军,比赛那天,尹柯却没来。他想着妈妈的话,给尹柯找借口,也许是有急事,也许是迫不得已。

 

说好和他在一起,却在他来要解释的时候提分手。

 

说好不会离开他,在中加高中部开学的那天,他把分班名单从头看到尾,却再也没找到尹柯的名字。

 

尹柯,和他妈妈一样,不告而别了。

 

邢姗姗问他银鹰对他来说是什么?

银鹰,从最初就和尹柯这个名字绑在了一起,代表了他对尹柯求而不得,挣扎苦痛,却不想醒来的梦。

银鹰是他和尹柯的开始,从遇到尹柯起,他的心变得纷繁多彩,有棒球,有未来,有悸动,有陪伴。

银鹰也是他和尹柯的结束,一个走一个留,走的人带走了生机,把他的心变成一片荒漠。

 

车子越驶越远,邬童降下车窗往回看,中加的大门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也是时候该从过去的泥沼中脱身了。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

奇迹般万物生长

这里是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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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立

 

尹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假设——假如,他是说假如,他和邬童有一天会再次相见。

 

所以当那个人被老师领进来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几乎捏断了手里的笔。明明已经尽力避开邬童了,特地选了一所和中加反方向的,教学质量很一般的,棒球打得特别烂的学校,怎么还是,又见到他了呢?他抬眼看邬童,薄唇还是好看的薄唇,下颌线条又清晰了些,眼睛……和邬童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尹柯条件反射低下头,他始终还是对邬童有所愧疚,只是那道凌厉的视线却并未离开,直到邬童坐在班小松旁边,尹柯仍觉得如芒在背。

 

也不知道邬童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尹柯记得初中时的邬童,有天才捕手的傲气却并不盛气凌人,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纸老虎,队员想偷懒减训的时候,跟他服个软卖个惨准行,反倒他这个副队长才是软硬不吃的石狮子,折腾到最后正队威严尽失,跟队员们一起苦哈哈来求他这个副队放假。那时候的邬童,虽然傲娇了点别扭了点,却很好相处,被捉弄过后也巴巴地黏过来,像被驯养的大猫。但现在的邬童,像一只防备心极强的流浪猫——亮出了爪子,不肯接受周围的好意,班小松带着零食却找他,却被他一把推开,班里的同学跟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塞着耳机趴在桌面上,给他留下一个倔强的后脑勺。银鹰和小熊队那场比赛他也偷偷去看了,邬童的投球技术越发成熟,收放自如,但他变成一把冷冰冰的利剑,中场休息时他一个人坐在一旁喝水,跟旁边的热闹格格不入,上场后跟对面的捕手也毫无配合可言,一整场比赛打得懒洋洋,甚至故意投坏球捉弄孤军奋战的班小松。尹柯有些生气,他也许是在生邬童的气,气他变成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也许是在生自己的气,气他离开了邬童,才让邬童变成这副样子。

 

在这样的自我拉扯中,他对班小松缠着邬童重组棒球队一事抱着奇怪的态度。一方面,他因为邬童逐渐恢复往日热心模样而对班小松的行为无声放纵,甚至是他告诉班小松,邬童面冷心软,缠着他就行了;另一方面,他却因为邬童对班小松的格外耐心而隐隐不悦,他不再和邬童说话,便去班小松那儿敲边鼓,让他远离邬童,因为邬童“没安好心”。可他没想到在他推波助澜之下,班小松真把重建棒球队提上了日程,甚至找到了他面前,让他加入棒球队,和班小松一起来的,还有邬童。于是,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便再明显不过了。

 

“对不起啊,小松,我不会打棒球。”

“哧”旁边有人冷笑出声。

班小松也选择性耳聋,继续叨叨着劝他加入。

“小松,真的不行,我要学习,没时间打棒球。”他把真实原因摆了出来,虽然这个真实原因着实令人发笑。

班小松果然不信,“怎么会呢,你是大学霸啊!学一个小时顶我们十个小时,你肯定有时间的。”一口咬定好似是因为他尹柯个人主观意愿的问题。

尹柯抬头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人,也不知道那人听进了几分,又信了几分。但那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略有晃动,拉着班小松转头走了。尹柯松一口气,看来邬童放弃了,他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没想到班小松自发性地缠上了他,无奈之下他只能拿一千米长跑和班小松做交易。他真心实意地想,要是班小松真的出乎意料跑了第一,那他就加入棒球队,给他自己和邬童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只是老天爷好像也不太乐意促成,快到终点的时候连他都决定放水让班小松拿下这第一名,班小松却摔了。他过去扶,不过有人比他更快冲到班小松身旁,被邬童搀扶着的班小松第一句话就是:“尹柯,你能加入棒球队吗?”邬童也望过来,好看的眉毛皱到一起,眼里隐隐有责怪之意,尹柯瞬间就想起了邬童前两日跟他说的话——为什么是长跑?你明明知道班小松长跑不好!是吗?原来连邬童也觉得他在刁难班小松。可长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他怎么会知道班小松长跑不好呢?他满心都是邬童,又怎么能注意到其他人哪里好哪里不好呢?可是,邬童却了解班小松。

 

尹柯觉得鼻子有些酸,对面的两个人还在盯着他,一个神色委曲求全,一个神色愤愤不平,好像他们俩是一国的,而他尹柯,则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明明以前……尹柯握紧了拳头,阻止自己回想过去,他垂下眼睫努力回复冷静理智的模样,低声道:“对不起。”班小松最终还是被陶西派人送去医务室,他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希望尹柯能够改变主意。其他同学则陆续离开操场,最终只剩下邬童和他。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要不要加入棒球队?”从邬童的神色,尹柯判断出,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邬童,因为班小松,对他生气了。尹柯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邬童还是班小松,他只记得自己冷冷地丢下一句“答案刚才你不都听到了吗”,然后就撇开眼不再看邬童,邬童却被他气得撂下了一串狠话,明明以前邬童连一句重话都不愿对他说的。圆珠笔在手里转了又转,想着邬童离开的背影,尹柯心中更是烦乱,解了十分钟的题毫无头绪,母亲偏偏在这时候推门进来,对他这磨洋工的效率很是不满,他不得不强行压下心头的一团乱麻,安抚道自己会按时完成,母亲这才离开。

 

他总是这样,在母亲和邬童之间游移不定,他试图两头讨好,最后还是不得不舍弃一方,舍弃了又后悔不开心,然后继续陷入自我拉扯。邬童说他是哑巴是木头人没错,他没办法对母亲说“不”,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于是母亲的强制安排他也能得过且过地接受。但是下午他无情地拒绝了班小松拒绝了邬童,或许有他说的为了学习的原因,但其实他知道,更多是因为他在幼稚地吃醋。本来他已经开始动摇,却在看到邬童为班小松出声那一瞬,心脏像泡了水的海绵,膨胀又沉重,湿漉漉地滴着水,然后就是报复一般的念头涌上来,不要!不要加入棒球队!他第一次有如此清晰的念头,原来他那么强烈地喜欢邬童,喜欢到分手了还想要霸占,见不得邬童对别人好哪怕一丁点,圆珠笔旋转着掉在桌面上,尹柯把脸埋进双臂之间,泪水便马上氤氲着沾湿了衣袖,初夏微凉的夜风拂过他颤动的后颈,尹柯想,以前邬童大概真的把他宠坏了,才让他这么贪恋他的好。

 

而他,心里却那么不堪,因为赌气把班小松的梦想不当一回事儿。

 

尹柯熄了灯躺在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好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明儿个先去跟班小松道个歉,至于加入棒球队的事……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比起再次在棒球队和母亲间周旋,邬童受伤失望直至愤怒的眼神更教他难过。只是没想到起床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沉,兴许是昨晚没睡好,尹柯没在意,他心里装着棒球队的事儿,早餐也没胃口,不等他妈妈多问就去学校了。怎么跟班小松说他还没想好,就怕班小松一开口又是尹柯你能不能加入棒球队,很多问题不是一句简单的“好”或“不好”就能回答的。不过到了学校邬童压根儿就没给他和班小松说话的机会,他一靠近班小松,邬童就瞪着眼黑着脸拦在前面,好像打定了主意不再跟他有所交流。

 

话在喉咙里滚了两道,尹柯终于咽了回去,他回到座位趴到桌面上,眼眶热热的好像又要掉眼泪,他索性闭上眼把脸转到窗户那边,他太累了,心里跟压着大石头一样,太阳穴也突突地疼,但吹进来的风很舒服,凉丝丝的,教室的嘈杂声越来越远,最后像隔着层玻璃一样不甚清晰。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和邬童一起回家的那辆公车上,身边有熟悉的气息,是淡淡的柠檬味,怀抱也是熟悉的温度,他忍不住往那怀抱里钻,头发蹭到胸膛,他更确定那是邬童,在梦里才能再次亲近的邬童。邬童变得像以前一样温柔,轻轻地拨着他的刘海,时不时拿手指触碰他的眼睫。最后,柠檬味的气息越来越近,柔软的触感落在眉间,又偷亲他!尹柯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有没有翘起来,因为他已经跌入沉沉睡眠中。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纱帘,尹柯怔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学校的医务室,他坐起身旁边就有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上着课也能晕过去。”他转过头,发现邬童正抱着手臂靠在桌沿,表情一如既往的臭。是了,他跟邬童现在的关系势同水火,哪会有像以前那样温情脉脉的时刻,刚才的邬童,果然是梦。现实里的邬童,一句好话也没有,好在班小松咋咋呼呼地进来了:“唉尹柯,你好点了吗?你发这么高烧都不说一声,晕过去的时候快把我吓死了,不过邬童更加……”班小松话说到一半,“哐啷”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他回过头,刚才狠狠踢了桌脚的人这会儿正瞪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对他发出死亡凝视,班小松感觉颈间一凉,讪讪地闭了嘴。

“噗”尹柯倒是被他逗笑了,想想这到底是他和邬童之间的问题,班小松不过是被拖下水而已,他郑重地给班小松重新道了歉,“小松啊,对不起。”

班小松听他道歉,不免有些失落:“你就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邬童说……”

“小松你不用再劝我了,我答应加入棒球队。”尹柯话是对班小松说的,眼睛却盯着邬童,相比班小松的欣喜若狂,那个人却只是微微低下头揉揉鼻尖,然后匆匆背过身胡乱地翻动着桌上的病历本。

 

不知道邬童开不开心呢?反正尹柯忽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开心,这样看来,妥协一次也不错。

 

他像是回到了在银鹰时和邬童并肩的日子,ipad里存着越来越多比赛视频,笔记本里也越来越多棒球相关的笔记,大家又凑到他身边听他进行战术分析。

 

“尹柯,他这是要盗垒吗?”

“肯定是,你看他盗垒动作都那么明显了”

“不……”

“不是,这是盗垒战术演变出来的心理战。”尹柯刚准备回答,邬童的声音就在他背后传来,然后他俯下身越过尹柯的肩头指着iPad的屏幕,“他这样做是为了分散投手的注意力。”

 

“噢!”周围的队员恍然大悟,没人注意到邬童难得的平易近人,只继续盯着屏幕看比赛,尹柯却觉得自己像被搅乱的一池春水,耳边规律的呼吸声,背后仿佛把他环在怀里的怀抱,都让他心神涣散,没法儿再专心分析战术,只能跟着邬童的见解应和。

 

焦耳一向满嘴跑火车,见尹柯对邬童的见解既不反对也无补充,索性调侃道:“尹柯你就那么相信邬童吗?”

“那当然了,投捕之间,可是要百分百信任的。”邬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理所应当,尹柯却蓦地一怔。

 

他和邬童,真的能回到以前的百分百信任吗?他有那么多藏在心里的话不能对邬童说,邬童也依然要信任他吗?

 

他回到家把自己关到房里,却依旧阻隔不了邬童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他出神地看着ipad里那个比赛视频,浑然不知母亲推门而出,待他发现时母亲早已走到近旁。他慌乱地把ipad反扣到桌面,对上母亲严厉的眼神。他知道他的心虚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可他没想到母亲开口就是:“你电脑里买的都是什么?”

尹柯难以置信,“妈?!你为什么翻我电脑?”

母亲没回答他,却翻开倒扣在桌面的ipad,无声地盯着他,视频里播放的比赛画面好是讽刺,他下意识逃开了母亲的眼神。下一秒桌面的ipad便被人收走,走的时候他母亲丢下一句:“要棒球还是要学习,你自己想清楚。”

 

要棒球还是要学习?

要邬童还是要母亲?

 

他向来擅于解题,唯独这道题,他解不出来。于是一年前,他选择了逃避,缺席球赛,搞砸中考;一年后的现在,当问题重新摆在面前,他发现自己仍是束手无策,只有逃避一路可走——他害怕母亲真的再也不让他碰棒球,索性逃了课后训练按时回家,不让母亲起疑;他又怕邬童失望,便偶尔趁母亲不在家时,偷偷参加球队训练。他也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连班小松都来问他为什么经常缺席训练,他除了道歉别无他法,更让他担心的是另一个人的一言不发。他小心观察着那人的神色,跟班小松说,“那我……只能退出棒球队了……”。出乎意料地,那个人平静得可怕,只是自嘲地笑:“尹柯,都过去了这么久,你却一点儿改变都没有。”

 

如果说之前的平和假象像是一只漂亮的气球,那么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戳破脆弱的表面,暴露出空空荡荡的内里。他的确一点长进都没有,以前有多喜欢邬童,现在也还是有多喜欢他;以前只知道逃避,现在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尹柯想,要是能回到在中加的那段快乐日子有多好,没有咄咄逼人的母亲和紧紧追问的邬童,只有中加球场上的夕阳和圆月。可是,回不去了,即使他像个走钢丝的人一样努力保持平衡,却还是摔了下去,顺带破坏了他想维护的东西——母亲应该对他很生气,因为儿子跟她顶嘴冲她发火;邬童呢,邬童应该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吧……

 

“喂”

尹柯抬头,邬童站在他的面前,中加球场的灯光打在他背后太过耀眼,让尹柯眯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他摊开的手心里东西——一个边角略有磨损的钥匙扣。邬童这是什么意思?下午说出那句伤人的话,让他以为他们大概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晚上又独自找到离家出走的他,还拿出了这个钥匙扣,邬童一定要这么反反复复地煎熬着他吗?邬童却挨着他坐下来一起静静地看着中加的球场:“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尹柯低着头沉默,邬童好像铁了心要和他较劲,也不说话,非要等到他的答案一般。薄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尹柯最终只吐出一句,“因为……不知道怎么跟你告别。”这是最实话的实话了,像电影里说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生活中无法失去的人说再见,所以我没有说再见就离开了。有些心里的话一旦打开一个缺口,就像突然的山洪一样,倾泻而下势不可挡,他没有等邬童开口就接着往下说:“邬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其实,你和我一点都不一样,你果断,说从中加转学就转学,想要的东西也很明确,比如要当上银鹰的第一投手,又比如要带领银鹰走到更远的地方。但我做不到,我没有勇气舍,也不想放弃得,我摇摆不定,总想要找出最优解,但其实我想要什么我根本不清楚。我像一片荒漠,又单调又无趣,可是我遇见了你之后,生活变得五颜六色,我甚至会背着妈妈偷偷做些和学习不想干的事儿。一开始,我觉得我大概是沉迷这样的感觉,逐渐地我发现原来我是沉迷这样的你,然后……沉迷你变成喜欢你。可是经过在一起,分离,重逢,我却一点儿改变都没有,我还是那个让我痛恨的样子。邬童,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啊?”尹柯握紧了拳头,手心的阵痛教他清醒,教他克制颤抖的气息。

 

只是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打开他紧握的拳头,尹柯看着对面的邬童,也许是夏夜的风太温柔,此刻的邬童如云间的皎月一样平静柔和,操场的灯光虚晃地勾勒出他的轮廓,仿佛为他打上一层柔光。手心紧攥的钥匙扣被拿走,邬童的手趁虚而入,填满他空荡荡的手心。

 

“我没有看不起你。”

“我的尹柯,聪明得像只小狐狸,所有人都羡慕他崇拜他。他有时候会摇摆不定,但绝不是因为贪心,只是他不想伤害不懂得拒绝罢了。”

 

尹柯偏过头,心头迎来地震,他万没有想到邬童会这样说,但身边人只是仰头望着满月,继续道:“不过有时候,他也有点傻,做题做傻了。生活不是解数学题,不是按公式一步步就能导出结果,最优解也不一定真的存在。”

“那这时候,要怎么办呢?”尹柯疑惑,除了逃,还能怎样呢?

邬童转过身,直直地盯着他:“那就和我破釜沉舟。

 

他的眼睛里是熟悉的一往无前,“你一直都清楚,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无路可走不如拿出勇气打破一切,坦白心声。创口放任不理也不会痊愈,只会越来越严重。”邬童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头发,把他带到怀里,“但我可以陪你,一起面对这些问题。尹柯,你能相信我吗?”

一定是邬童的胸膛太暖,把他的眼泪都烫出来了,尹柯把眼泪蹭在邬童肩头:“相信,投捕之间,本来就应该百分百信任的。”

“好”倚着的胸膛传来震动,邬童终于笑了,声音里有不可抑制的愉悦。“但是——”

“恩?”

“我记忆里的尹柯很爱笑,笑起来就有一对梨涡,可是现在的尹柯很爱哭,变成了小哭包。”

“我才不是……”

“童童不喜欢不开心,要柯柯亲亲才能好”

“喂!你……唔……”

 

呼吸突然被柠檬味的气息霸占,一双颤抖的温热的唇瓣贴上他的,尹柯闭上眼,“算了,就当陪他破釜沉舟好了。”

 


破 而后立

 

邬童一直记得那天。

那天的风比平常大一些,那天小熊队不知第几次败在了他们银鹰手下,那天他难得的在长郡多流连了一会儿。

于是,他逛到了一间画室外,画室的窗大大敞开着,清风穿过空荡荡的画室,带出一丝乔木的气息,他循着乔木的气息走到画板前,画板的主人兴许是暂时离开了,画室空无一人,画里却有两个少年,穿着蓝白二色的队服,站在投手丘上,背影莫名教人熟悉。

 

微风扫落窗外梧桐树的叶子,邬童哂笑,若不是偶然窥得真相一角,他几乎快忘了,他的尹柯就是个小骗子,最擅长,骗他。

 


End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奇迹般万物生长/这里是我的心——周将《沙漠》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生活中无法失去的人说再见,所以我没有说再见就离开了。——王家卫《蓝莓之夜》

 

破釜沉舟,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不生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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